2024年春天,在一家知名的求职网站上,几位医药猎头发现求职的信息一下子多了起来。连一些企业的高管,也把自己的信息公开发布在这个网站上——而在过去的几年里,他们的工作变动都是由业内人士推荐或者猎头直接电话,无需自己“屈尊”去抛头露面找工作。
如果在行业蓬勃发展期,这么多的人才求职,是猎头们的“发财机会”。但如今,鱼塘里挤满了鱼,而水不够了——此刻,从去年开始的生物医药的裁员还没有结束的意思。
现在的问题是,不是候选人待价而沽,即便他们愿意降薪或者平薪,但企业端没有需求。一家ADC研发企业的HR直言,今年估计没有往年“金三银四”的旺季。
当一些企业裁员、收缩后,还在招人的企业对人才的要求从原本的“矮子里拔高个”,现在变成“优中选优”,如今即便是小型初创公司也能在一百份简历中里挑一个——这在几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局面。
而大批挤在人才市场上的候选人们在迷茫中流动,有人辗转从二线城市到上海、北京,也有人从上海回到二线城市;有其他行业的想要转行医药,也有医药人才对其他行业跃跃欲试;有猎头兼职做投资,又有投资人同时做BD——谁也搞不清楚,哪里是职业生涯的下一站。
每个行业都会有自己的周期,只是生物医药从前几年的辉煌中开始回归常态或继续跌落,有让人猝不及防的巨大落差。
猎头公司杰睿众联创始人徐建介绍,如果把生命科学与医疗企业分成三个梯队,从2018年开始,第三梯队的初创企业由于融资困难已经开始进行结构性调整,只不过当时前两个梯队的药企还在上升期,业内并没有意识到是产业链的整体性问题。2020年-2022年几年疫情的影响,使得整个行业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危机,蔓延到第二梯队和第一梯队的企业,才受到广泛的关注。
1、“退休”的高层,困顿的底层
猎头公司满天星武汉负责人杨旭从2023年5月开始就不再重点帮客户招聘C-level(首席高管)的岗位,更多是甲方客户对D-level(总监)的需求。“C-level的猎头费有五六十万,但是不确定性太大了,流程很长,人选和企业双方要求和默契都难匹配上。”
另一位猎头去年接手了几个C-level的单子,都在最后关头谈崩,要么是创始人发不出offer,要么没有新的融资事件导致候选人不愿意入职。
过去,光鲜亮丽的高管团队能拉来真金白银的投资。但现在投资逻辑是关注商业化能力,警惕光环效应。
徐建称,现在大平台背景不一定成为加分项。有大厂经历的人才很可能是通过公司的品牌优势取得成绩的,这样的成绩不一定能在中小规模企业中复制。反而是在中小企业厮杀中脱颖而出,踏踏实实的积累了广泛人脉资源的候选人,在当下得到机会的概率更高一些。
当产业挤出泡沫,人才褪去光环后,很多C-level就显得性价比很低:C-level年薪动辄大几百万甚至千万,一个C-level加入后还需要为其配备下属和项目,投资回报可能不如预期。
在药企的角度,只有少数达到预期的c-level会被留下,而且整体薪酬比2021-2022年有所下调。好多c-level已经退休做顾问,在职的c-level逐渐放下架子,不会再一言不合就想走。杨旭称“有些高管已经默认公司年终奖打折甚至不发,他们现在的想法就是推进手里的项目,等待股票解禁后变现。”
也有不愿意降身价还在硬撑的。英特利普全球医疗高级合伙人Blair预计今年整体的高管层面的JobMarket不会有回暖的趋势,大家最终还是会回归到正常的marketValue。毕竟放在面前的出路有限,海归的高管今年也有想回流到海外的意愿度有提升,但是受限于对专业能力以及多元化管理能力的挑战,也极少能成功的。全球经济下行,海外也有裁员的情况,本身的工作机会还没有外溢到需要从中国市场挑选人才。
总监层级受到的挑战是仅次于高管的。“走到药企总监级别的这些人,充分享受了创新药时代的红利。他们一度被推向高处,如今潮水退去,需要面对市场对自己的重新评估,”Blair补充说,“但是总监层级基本处于年富力强的人生阶段,优秀的人依然抢手。”
相比起来,初级和中级岗位的人才具备更多灵活性,容易转换赛道;但他们面临更大的生活压力,更少的职场积累,没有躺平的选项。一位猎头称接触的几位医学总监都快一年没工作。这对于初级员工来说几乎不可能。
做小分子药物合成的程程(化名)所在的执行部门在年前整体被裁,经理级别以上的管理层“幸免于难”。她年后没有去上海,而是待在老家江苏看机会,“现在上海的公司基本没有项目,不太缺人。”
苏州吸纳了许多从上海迁入的初创biotech。程程在江苏得到了唯一的面试机会,是一家天使轮公司。“面试之后发现公司要求能带团队的资深科学家,我可能不太符合。”程程已经不太想找工作,在做进体制内的准备。或许找工作和考公的成功概率已经相差不大。
候选人对Location的限制性开始降低,Blair发现以前像成都、杭州等非一线城市挺难招人,但现在如果在常住城市之外的地方有招聘需求,且职位薪酬各方面合适的情况下,候选人是乐于接受的。
然而现在的长三角地区,除了苏州以外,其它一二线城市也没有余力消化太多医药人才。它们主要在产业集群里承担上游、中游生产与制备环节,纯粹靠订单吃饭。这些城市的医药公司裁员的主要原因是:产线变少了。
从去年开始,中国医药产业出口额就开始下滑。2023年,中国与全球医药产品进出口贸易中的出口额为1020.56亿美元,同比下降20.68%。其中影响最大的,就是上述城市里集中的原料药和仿制药厂商。其中的原因有很多:各国都在减少产业链的对外依赖,疫情之后海外库存开始出清,印度等国家的竞争因素…
从事医药猎头工作的舒治(化名)提到,一名朋友在南京的一家药企上班,今年受效益影响也在大幅裁撤管线。“生产部门的人事决定一般比较果断,不会安排调岗,会直接优化。”
2、悲喜自渡
当寒冬降临,每一个职能岗位面临的情况是有差别的。多位猎头表示,早期研发和临床、销售、商务等岗位相对好一些。
早期研发的需求跟着热点跑,比如抗体领域已经有多年的人才储备,并不紧缺。而小核酸、核药、多肽等新兴领域,包括ADC的招聘需求更大一些。
中国ADC在研管线数量占到全球近40%。有大量“库存”,再加上ADC在全球范围内方兴未艾,至少在2024年ADC还会延续爆发的趋势。
值得关注的是,这些新兴领域都需要比较复合的人才,诗迈医药猎头合伙人vicki称,“至少有一项专长,同时在另一项上也不瘸腿。比如ADC领域,如果候选人过往的经历只有小分子研发,他会面临转型过渡的问题。研发小核酸药物的候选人,一般被要求懂一些递送领域的知识。“
相比之下,细胞基因治疗未大先老。
英特利普2024大健康人才趋势报告中提到“目前国内的CGT靶点聚焦过于重叠,两者商业化后在市场的认可度并不高,较多管线集中在血液瘤领域,但仍有部分公司在实体瘤方向深耕,比如诱导多能干细胞,NK细胞,肿瘤浸润T细胞等,都主要以攻克实体瘤为主,现在也有转型做自主免疫的趋势去寻找新的市场空间;而基因治疗主要以针对罕见病为主,但基于国内的医保支付体系,买单的情况优先。CGT领域90%的公司都是以biotech公司为主,今年现金流的挑战是很大的,且出海是当下大部分公司不得不在计划的出路。目前国内中高端的CGT行业人才,是较为匮乏的,大多是美国回归人才,或国内教授为主。”
其他企业还在招的岗位都和钱直接相关:注册岗可以替企业省钱,销售岗和商务岗可以替企业赚钱。
“过去这个行业对药品注册不是很重视,觉得就是一个写文件和递文件的工作。”从事RA岗位的小来(化名)说,“但是随着这几年各国药品上市政策变严,审核程序变长,很多企业意识到这这个岗位的价值,活儿也变得越来越多。”
小来提到,一个好的药品注册人才,不仅要精通各国的监管政策和医学材料,同时也要懂战略。“什么钱能省,什么钱不能省,这个有时候要靠RA的判断能力。有的时候企业临床预算不够了,想少做一个实验。但后续还是要补充,可能最后还是得不偿失。所以RA必须清楚,多一件事、少一件事对企业的影响是什么?到底是事半功倍还是事倍功半?到底是获益大还是风险大?”
相对而言,销售岗的重要性更易懂。据舒治观察,除了一些受集采影响和反腐影响比较大的企业以外,药企的销售团队普遍还算稳定,部分有新产品上市的企业还在不断招人。半年前还在担心失业的药代表示:“已经正常营业了”。
如今的销售岗位,需要员工有坚固的客情基础和扎实的沟通能力,这些都需要长期的工作经验积累。因此,如今医药销售岗位的一个特点在于,越来越留不住新人。一名去年刚毕业、曾在大外企实习过的年轻药代抱怨:“这行实在太难干了,基本达不到公司的要求。不止自己一个应届生是这种情况,都是还没完全入行就考虑转行了。”
当下的环境下,所有企业都在压低销售费率,政策也在影响着销售方式。如今,一些省份规定,严禁医药代表承担药品销售任务;还有一些省份规定,做学术推广工作必须实现登记建档统一管理。在“节流”和“合规”的双重压力下,代表们多了很多隐性工作场景:比如送客户上下班、每天医院打卡刷存在感,以此希望提高人均创收。
商务BD岗位也保持着一定的市场需求,因为biotech挤破头想要把项目交易到海外,以保障公司现金流,但是BD今年不会涨薪太多,年薪超过200万的BD大概率只能拿到平薪的offer。而且药企不一定在国内招BD,由于交易方主要来自海外,他们开始把目光放在海外。
总的来说,目前医药行业人才过剩的问题是普遍的。而还有些岗位,看似“更重要”或者“被重新发现价值”了,其实背后隐含的意思是:工作被不断附加新的内容和任务,越来越不好干了。
3、解决了人就能解决问题吗?
事实上,企业在缺少人才的状况下确实可以短期暂时存活。
创新药的产品生命周期长,从产品开发和上市开始,到市场成熟和逐渐退出市场的阶段,一款药品需要经过十几年的成长过程。每个阶段需要的人力资源不同,侧重岗位也不同。因此药企的人才需求变化,相对其它行业要更灵活,裁员也是新陈代谢的一种正常现象。如今的市场环境只不过加剧了这种流动的速度和规模。
如果是一家功能齐全的企业,在这种情况下,会根据公司产品的成长阶段而安排裁员比例。比如最近几年,诺华的裁员大动作基本针对营销团队,研发部门则没怎么动过,因为公司在剥离仿制药业务后,正专注转型成为一家百分百的创新药企业;而默克由于自身的内部新管线越来越少,或者被整合到老管线中,因此裁员基本集中在研发部门。而且海外医药生态相对成熟,被裁掉的员工一般能很快再找到工作。
但在中国,裁员重灾区的biotech本身部门结构就足够精简,没法像上述的这些MNC一样,优化公司暂时不需要的部门,保留对公司中短期目标有用的部门。裁员不可避免地会波及到公司核心岗位的员工。
舒治提到,如今的中国药企,基本上是“研发阶段的裁研发,生产阶段的裁产线”。往往一轮裁员之后,这些公司不像那些MNC一样,是“为了目标集中火力“,而根本是在原有目标上打了个折扣。创始时的目标被划掉重写,曾经向投资者做出的承诺无法兑现,市场信心进一步被影响——这才是裁员现象最危险的地方。
裁员除了会削减公司的有生力量以外,对那些留下来的人的心态影响,也是巨大的。
“眼下最好的状态是老板和员工都努力,维持公司业绩不降甚至逆势增长。最差的情况是老板开始搞副业,对于公司主业不上心,员工也开始摸鱼,老板为了维持公司运营不倒闭只能不断裁员,进入恶性循环。”杨旭说到。声明:本文系神州医药网转载内容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,并不代表本平台观点。如涉及作品内容、版权和其它问题,请与我们联系,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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